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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奋永不能忘的“先生”们(2021年9月10日)
    邹韬奋是我国现代史上伟大的爱国者、卓越的文化战士、杰出的出版家和新闻记者。
    他出身于没落的封建官僚大家庭,幼年接受家塾式的封建教育,十六岁进入福州工业学校,以全年级预科第一的成绩毕业。之后入南洋公学附属小学、中学,直至大学电机科。1919年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就读文科三年级。1921年,这位品学兼优的苦学生穿着赊账做的西装参加了毕业典礼。
    在二十年的读书生涯中,韬奋遇到了许多可敬可爱的“先生”,在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教师节来临之际,我们请出韬奋回忆中的这些“先生”们,看看他们的哪些精神是韬奋先生敬重和佩服的。
 
南洋公学附属小学
国文和历史老师  沈永癯先生
    当时我所进的是南洋公学附属小学,校长是沈叔逵先生。他是一位很精明干练的教育家,全副精神都用在这个小学里面,所以把学校办得很好。我们那一级的主任教员是沈永癯先生,他教我们国文和历史——我最感兴趣的科目。他那样讲解得清晰有条理,课本以外所供给的参考材料的丰富,都格外增加了我的研究兴趣。我尤其受他的熏陶的是他的人格的可爱。我这里所谓人格,是包括他的性格的一切。他的服饰并不华丽,但是非常整洁,和我所不喜欢的蓬头垢面的自命名士派的恰恰相反。他对于所教授的科目有着充分的准备,我对于他所教的科目有任何疑难,他都能给我以满意的解释。他教得非常认真,常常好像生怕我们有一句一字不明了;他的认真和负责的态度,是我一生做事所最得力的模范。他并没有什么呆板的信条教给我,但是在举止言行上给我的现成的榜样,是我终身所不能忘的。我自己做事,没有别的什么特长,凡是担任了一件事,我总是要认真,要负责,否则宁愿不干。这虽然是做事的人所应该有的起码的条件,但是我却永远不能忘却永癯先生给我的模范。此外令我倾倒的是他的和蔼可亲的音容。他对于学生总是和颜悦色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动过气;我上他的课,比上任何人的课都来得愉快。但是他所以得到学生的敬爱,并不是由于姑息,随便,拆烂污,却是由于认真而又不致令人难堪。我当时敬爱这位先生的热度可以说是很高很高,但是并未曾对他表示过我的这样的心意,现在这位良师已去世多年了,可是我一生不能忘记他。
 
南洋公学校门
    当时我们的一级里只有二十个同学,因为人数少,彼此的个性相知很深,现在有的做医生,有的做律师,有的做工程师,有的服务于邮政局。陆鼎揆律师也是当时同级里的同学之一。在国文一课,我们俩是劲敌。每星期有一次作文,永癯先生批卷很严;最好的文章,他在题目上加三圈,其次的加两圈,再次的加一圈。此外仅于一篇之中比较有精彩的句子的点断处加双圈。每次文卷发下来的时候,大家都好像急不及待地探听谁有着三圈,谁有着两圈,谁有着一圈,乃至于下课后争相比较句子点断处的双圈谁多。有的同学紧紧地把文卷藏在课桌的抽屉里,压在重重课本下,生怕有人去偷看它,那很显然地是一个双圈都没有!当时我们那种竞赛得津津有味的神情,大家都感觉到深切的兴趣。有了这样的竞赛,每星期都受着推动一次,大家都的确容易有进步。
 
韬奋少年时手抄的文稿《幼稚津梁》
 
南洋公学中院
英文老师  黄添福先生、徐守伍先生
    关于英文的学习,我不能忘却在南洋公学的中院里所得到的两位教师。一位是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教授英文的黄添福先生。他就是拙译《一位美国人嫁与一位中国人》的那本书里的男主人公。
 
《一位美国人嫁与一位中国人的自述》
    他教的是英文文学名著,每次指定学生在课外预备若干页,最初数量很少,例如只有两三页,随后才逐渐加多。我记得在一年以内,每小时的功课,由两三页逐渐加多到二十几页。上课的时候,全课堂的同学都须把书本关拢来,他自己也很公平地把放在自己桌上的那本书关拢起来。随后他不分次序地向每一个同学询问书里的情节,有时还加以讨论。问完了每个同学之后,就在簿子上做个记号,作为平日积分的根据。他问每个同学的时候,别的同学也不得不倾耳静听,注意前后情节的线索,否则突然问到,便不免瞠目结舌,不知所答。在上课的五十分钟里面,同学们可以说没有一刻不在紧张的空气中过去,没有一刻不在练习听的能力。
    除听的能力外,看的能力也因此而有长足的进展,因为你要在课堂上关拢书本子,随时回答教师关于书内情节的问句,或参加这些情节的讨论,那你在上课前仅仅查了生字,读了一两遍是不够的,必须完全了然全课的情节,才能胸有成竹,应付裕如。换句话说,你看了你的功课,必须在关拢书本之后,对于书内的情节都能明白:这样的训练,对于看的能力是有很大的益处。我和同学们最初却在心里有些反对,认为教师问起文学的内容好像和什么历史事实一样看待,使人费了许多工夫预备。但是经过一年之后,觉得自己的看的能力为之大增,才感觉到得益很大。
 
韬奋在中华职业学校任教期间,学生们敬赠的银盾
    还有一位英文良师是徐守伍先生。他是当时的中院主任,等于附属中学的校长;当我们到了四年级的时候(当时中学是四年制),他兼授我们一级的英文。他曾经在美国研究经济学,对于英文也很下过苦功。他研究英文的最重要的诀窍是要明白英文成语的运用。这句话看来似乎平常,但是在初学却是一个非常重要而受用无穷的秘诀。徐先生还有一句很直率而扼要的话,那就是你千万不要用你自己从来没有听过或读过的字句。这在中国人写惯中国文的人们,也许要觉得太拘泥,但是仔细想想,在原理上却也有可相通的。我们写“艰难”而不写作“难艰”,我们写“努力”“奋斗”而不写作“奋力”“努斗”,不过是由于我们在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过或看过这类的用法罢了。初学英文的人,在口语上或写作上往往有“捏造”的毛病,或强把中国语气强译为英文,成为“中国式的英文”!要补救这个毛病,就在乎留意不要用你自己从来没有听过或读过的英文字句。在积极方面,我们在阅读的时候,便须时常注意成语的用法。成语的用法不是仅仅记住成语的本身就够的,必须注意成语所在处的上下文的意思。我们在所阅读的书报里,看到一种成语出现两三次或更多次数的时候,如真在用心注意研究,必能意会它的妙用的。我们用这样的态度阅读书报,懂得成语越多,记得成语越多,不但阅读的能力随着增进,就是写作的能力也要随着增进。
    黄先生使我们听得懂听得快,看得懂看得快,偏重在意义方面的收获;徐先生使我们注意成语的运用,对于阅读的能力当然也有很大的裨益,尤其偏重在写作能力的收获。
    我觉得这两位良师的研究法可通用于研究各种外国文。
 
国文老师  朱叔子先生
    我们最感觉有趣味和敬重的是中学初年级的国文教师朱叔子先生。他一口的太仓土音,上海人听来已怪有趣,而他上国文课时的起劲,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他对学生讲解古文的时候,读一段,讲一段,读时是用着全副气力,提高嗓子,埋头苦喊,读到有精彩处,更是弄得头上的筋一条条地现露出来,面色涨红得像关老爷,全身都震动起来(他总是立着读),无论哪一个善打瞌睡的同学,也不得不肃然悚然!他那样用尽气力的办法,我虽自问做不到,但是他的那样聚精会神,一点不肯拆烂污的认真态度,我到现在还是很佩服他。
    我们每两星期有一次作文课。朱先生每次把所批改的文卷订成一厚本,带到课堂里来,从第一名批评起,一篇一篇地批评到最后,遇着同学的文卷里有精彩处,他也用读古文时的同样的拼命态度,大声疾呼地朗诵起来,往往要弄得哄堂大笑。但是每次经他这一番的批评和大声疾呼,大家确受着很大的推动,有的人也在寄宿舍里效法,那时你如有机会走过我们寄宿舍的门口,一定要震得你耳聋的。朱先生改文章很有本领,他改你一个字,都有道理;你的文章里只要有一句精彩的话,他都不会抹煞掉。他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国文教师。
    我觉得要像他那样改国文,学的人才易有进步。有些教师尽转着他自己的念头,不顾你的思想;为着他自己的便利计,一来就是几行一删,在你的文卷上大发挥他自己的高见。朱先生的长处就在他能设身处地替学生的立场和思想加以考虑,不是拿起笔来,随着自己的意思乱改一阵。
 
刊载韬奋文章的《学生》杂志
    我那时从沈永癯先生和朱叔子先生所得到的写作的要诀,是写作的内容必须有个主张,有个见解,也许可以说是中心的思想,否则你尽管堆着许多优美的句子,都是徒然的。我每得到一个题目,不就动笔,先尽心思索,紧紧抓住这个题目的要点所在,古人说“读书得闲”,这也许可以说是要“看题得闲”;你只要抓住了这个“闲”,便好像拿着了舵,任着你的笔锋奔放驰骋,都能够“搔到痒处”,和“隔靴搔痒”的便大大的不同。这要诀说来似乎平常,但是当时却有不少同学不知道,拿着一个题目就瞎写一阵,写了又涂,涂了又写,钟点要到了,有的还交不出卷来,有的只是匆匆地糊里糊涂地完卷了事。
 
 
(以上原文节选自韬奋《经历》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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